春日的北京朝阳区芍药居文学馆路45号,阳光透过玻璃幕墙洒在中国现代文学馆新馆的青铜门楣上,巴金先生手模铸成的门把手泛着温润光泽。这里收藏着98万件文学珍品,从鲁迅题字的《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到毕飞宇刚刚捐赠的《玉米》手稿,每一件藏品都在诉说着中国现代文学的百年征程。今年是中国现代文学馆建馆40周年,馆里举办了系列活动,记者就此进行采访。让我们聆听第八、九、十届全国政协常委,著名作家王蒙;第十、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十二届全国政协常委陈建功;全国政协委员毕飞宇和中国现代文学馆常务副馆长王军这些文化守护者的讲述,共同揭开中国现代文学馆这座文学殿堂背后的记忆与荣光。
中国现代文学馆的诞生,源于巴金先生对文学遗产的深切忧思。中国现代文学馆常务副馆长王军这样描述道:
正如巴金在《随想录》中所言:“有了文学馆,可以给我国现代文学六十多年来的发展做一个总结,让大家看看我们这些搞文学工作的人究竟干了些什么事情。”1978年春,这位文坛巨匠在与《人民日报》编辑姜德明的恳谈中,首次勾勒出文学资料馆的构想。
1980年12月27日,巴金在《关于〈寒夜〉》一文中正式发出倡议:“我建议中国作家协会负起责任来创办一所中国现代文学馆,让作家们尽自己的力量帮助它完成和发展。倘使我能够在北京看到这样一所资料馆,这将是我晚年的莫大幸福,我愿意尽最大的努力促成它的出现,这个工作比写五本、十本《创作回忆录》更有意义。”
倡议一发出,茅盾、曹禺、叶圣陶、冰心、夏衍、丁玲、臧克家等文坛泰斗纷纷响应,鼎力支持。茅盾逝世后,9100余件遗物全部赠送给中国现代文学馆。其中包括被认定为国家一级文物的“1932年茅盾《子夜》手稿”。
1982年10月16日,万寿寺西院的银杏树下,“中国现代文学馆筹建处”挂牌。1985年,开馆当天,81岁的巴金坐着轮椅来到万寿寺,翻开捐赠登记册——记录着他首批捐赠3161册藏书和15万元稿费。至开馆时,巴金已捐赠4次。总共捐赠12次。
然而,砖木结构的古建筑无法安装消防、恒温设备,冬季室温不足5℃,工作人员只能裹着军大衣抄写资料,钢笔水常常结冰。这样的境况,让萧乾开玩笑:“在这儿做学问,得先练抗寒神功。”
万寿寺的境况令人堪忧。1986年,76岁的萧乾与冯骥才、陈荒煤、吴祖光、张贤亮、姚雪垠等十位全国政协委员联名提案,详述现状:“不能设防护所必须的消防、防腐、防潮、恒温等设施,对收藏图书手稿极为不利……冬季对于前来阅读资料的同志,亦极为不便……”
1988年,萧乾再次提出提案:中国现代文学馆已汇集并保藏我国作家作品的各种版本、外文译本14万余件,并接待海外有关机构及人士千余次……建议解决该馆永久馆址。
在各方努力下,1996年新馆奠基,1997年动工,2000年5月23日,中国现代文学馆新馆在芍药居新址正式对公众开放。
新馆的建成让文物保护进入新阶段。茅盾《子夜》手稿、老舍1926年在伦敦录制的《言语声片》唱片,静静陈列在恒温恒湿的手稿库房和实物库房。前者见证20世纪30年代上海的资本角逐,后者收录老舍清亮的北京话。
“朱自清的衣箱是最动人的展品之一。”王军说。展柜中那只泛黄的皮箱,箱盖上“朱自清衣箱 到北平 清华园”的毛笔字清晰如昨,侧面残纸上“R.-Kiaochow-Tsiean”(胶济铁路)的印记,诉说着1937年抗战流亡的艰辛。2024年,这件见证知识分子风骨的文物被认定为国家一级文物。
“作家捐赠的不仅是物品,更是对文学的信仰。”陈建功深情回忆,杨沫先生去世之前,他去医院看望杨沫,杨沫表示希望把《青春之歌》的版权捐给现代文学馆。杨沫去世以后,她的家属实现了她的遗愿。陈建功更高兴地看到:文学馆把陆续得到的版权费设置为《青春之歌》奖学金,用以扶持生活有困难的青年作家,“由此我感到,文学馆的工作,体现了对广大作家的深情和文学精神的传承。”
2000年,毕飞宇创作了小说《玉米》。“当时城市文学正热,我写完《玉米》很不踏实,觉得乡村故事‘过时’了。”他回忆道。
2001年,毕飞宇将稿件通过E-mail发给一位文学批评家,本意是请对方“参谋能否发表”,却在两天后收到BP机留言:“人民文学2001年第4期。”因为毕飞宇忽视了这位文学批评家也是《人民文学》的编辑。这个简短的回复让他“脑袋嗡的一下”——他原想投给《收获》,却被“截胡”。让他感动的是,这位编辑在即将付印前恢复了被他人已划线删去的部分,小说《玉米》在《人民文学》得以以完整面貌被发表。
这份手稿毕飞宇珍藏了20多年。2025年3月,毕飞宇决定捐赠这份手稿:“就像巴金先生说的,文学馆是‘散播火种的地方’。”
自1985年首个“巴金文库”成立以来,文学馆已建成142个作家文库,收录沈从文的湘绣封面笔记本、丁玲的《在严寒的日子里》手稿、莫言的《透明的红萝卜》修改稿……每个文库都是一部微型文学史。
在中国现代文学馆建馆40周年座谈会上,91岁的王蒙感慨万千:“鲁迅、郭沫若、茅盾这些前辈,是现代文学的‘承重墙’,文学馆是托起这座大厦的基石。它不仅是宝库、宫殿,更该是扬声器,让文学的声音传到大街小巷。”
“我们正在制作《言语声片》的AI修复版。”老舍1926年的录音经技术处理后清晰如新,“当孩子们听到老舍的声音,会发现文学不是课本里的铅字,而是有温度、有声音的活态传承。”王军介绍。
王军“展开”未来规划图:用户可以通过VR技术“触摸”老舍的录音胶片、“翻阅”巴金的海外书信;开设“周六文学公开课”,把朱自清的衣箱、臧克家的书桌变成流动的课堂;发布我国首个文学数字化领域标准《文学数据管理与应用总体要求》团体标准,推出全国首个文学智能体。加强馆藏文物数字化采集加工,实施数字化管理系统升级改造,加强博物馆数字化展示利用,加快推进全国文学场馆一体化数字管理服务平台建设,提升中国文学在全球文化版图中的影响力,为新时代文学高质量发展注入新的动力。
从巴金的第一笔捐款到毕飞宇的第142个文库,从万寿寺的寒夜抄写到芍药居的数字展厅,中国现代文学馆的40年,是一部关于“守护”与“传承”的史诗。
王军说:“历经40年,从巴金先生最初构想的文学资料馆,到集茅盾故居、图书馆、档案馆、展览馆、研究中心及博物馆于一体的综合性文学殿堂,中国现代文学馆在世界文学版图中刻下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坐标。”
中国现代文学馆早已超越了建筑的意义。它是一艘永不停止航行的航船,船头是巴金等前辈扬起的风帆,船尾是新一代作家激起的浪花,而甲板上,站着所有热爱文学的人——如王军在《一艘打捞星光的航船》中所写: